东莞再现分田收田之争

锋笑

东莞再现分田收田之争
该市九曲村在搞工业园失败后继续集中农田发展农业园，部分村民主张分田到户被村委会否决
    近30年来，工业化的战车碾过了一块又一块农田。在2465平方公里的莞邑平原上，尽管城市迅速膨胀，但仍然有农田存在，仍然有守望农田的老莞人。
    在东莞经济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在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中，围绕如何经营好集体土地，在经济欠发达的九曲村，部分村民和村委会之间产生了一场争执：村民要求分田到户，村委会主张打包出租。上千亩农田因此荒芜数月。
    3月6日、11日、19日，南方农村报记者三次赴东莞采访，感受了东莞抛弃传统工业发展模式对村集体经济发展的冲击，也见证了农民在村委会祭出“发展集体经济”的武器后又一次失败。
分田与投田
“我们家家户户都有这本证，村委会凭什么要把土地集中起来？”
    “分田！”“分田！！”“分田！！！”
    3月6日，道滘镇九曲村二十多位村民围在村内一块公告牌前，大声表达他们处分土地的要求。
    周国平逐页翻开他家的《东莞市农村集体土地经营权证》说：“我家从2000年起承包水田1.2亩，承包权30年不变。”
    一些村民也晃着手中的深绿色封套的土地证，为周国平作证，为自己的权利说话：“我们家家户户都有这本证，村委会凭什么要把土地集中起来？”
    前一天，九曲村委会在村内多个公告栏发布书面通知说：“集中浦鱼沙所有土地进行重新规划，租赁出去发展特色农业。”“另外，规划招商需要一段时间，部分村民需要临时耕种的，请在3月9日上午9时携带现金到现场招标，耕种时间至2009年2月底。”
    “不是分田，而是投田！”叶胡广“纠正”道，投田就是携带现金到现场租地。叶40多岁，2005年当选九曲村委会主任，主管经济事务；之前，他在村委会干了15年财会方面的工作。
    这使叶比其他村民更熟悉村里的经济状况。“不规划，不招商，就难有出路。”3月7日，在村委会办公室，叶胡广坐在椅子上挺直腰板分析：人均3分田靠家庭分散经营，效益低下，不适合九曲村的发展需要。
    叶向村民打过保票，由村委会集中经营农田所获得的收益全部分给村民，2008年每亩分红1500元。不过，这被他的对立方——那些极力主张分田的村民认为是：“他独断专行的借口。”
收田建工业园被停
良田变荒地，成了九曲村民的心头之痛。痛定思痛之后，一些村民觉得还是分田到户好
    在九曲村庄背后，有一块大约300亩的地，高低不平，杂草丛生，铺满薄沙，垃圾成堆。
    3月6日，数十位九曲村民站在它旁边愤愤地说：“造孽！好一块农田保护区！”
    “那确实是农田保护区。”7日，村主任叶胡广表情严肃地说：“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但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它。”
    2001年之前，这里都是农田。从旧照片上可以领略到它的丰腴神韵：水网密布，阡陌纵横。九曲村许多农户在里面都有一份水田。之后，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鼓舞下，新一轮资本浪潮溢过厚街、虎门等先发地区，加快步伐来到河汊众多的九曲村寻找土地。看到建工厂比种田效益高，当时村里决定把分给农户的耕地集中起来建工业园区。叶胡广说，土地突然变得紧俏起来，“庄稼还长在田里，兴建工厂的项目就签出去了。”
    在土地几乎可以流油的情况下，九曲村不理会将耕地改建为工业园须经政府部门审批等法规，他们满心期待能过上“像厚街人那样的生活”。
    不料，他们等来的却是席卷全国的严厉的土地执法监察。执法者一来，许多工厂停建的停建，停工的停工。
    叶胡广说，工厂没有盈利，普遍拖欠村里的租金，有的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村民所得分红也无从谈起，原先期待的生活顿成泡影。
    良田变荒地，成了九曲村民的心头之痛。痛定思痛之后，一些村民觉得还是分田到户好，“集中经营是穷折腾”。村民周国球刚说完这句话，立即引来一片附和。
工厂外迁影响分红
许多工厂歇业、倒闭、外迁，使得村级租金收入大大减少，拖欠账款的现象非常普遍
    前景不容乐观。“大进大出、两头在外”的东莞模式已日渐式微，今年有多家国内外媒体报道过东莞工厂外迁现象。工厂迁走了，租金就没了，旧日的生活支柱腐朽欲折，一时间，九曲村民忧心忡忡：“社保能保多久？”“养老金会不会减少？”“我们干什么？”
    九曲村许多人没有固定工作，存在不少“零就业”家庭。“文化低，进厂每月才挣几百块，怎么活啊？”年轻村民周国球说，他没有工作，就在附近打散工，一天挣三四十块钱。
    大部分家庭向外来工提供出租屋，但受当地工厂招工难的影响，这项收入连年下降。“一间房一个月100块租金，便宜吧？”普通话流利的周文强调，村级分红也是每人每年100元，连年如此。
    九曲村集体经济困难，“外面欠村委会1500万元收不回，村委会欠银行大约400万元，欠私人大约150万元。”村民代表周国平查了3天账，得出结论说：“乱象丛生。”
    村主任叶胡广承认，许多工厂歇业、倒闭、外迁，使得村级租金收入大大减少，拖欠账款的现象非常普遍。在公开的村财务报表上，2007年度“人欠我”、“我欠人”的账项数以百计，一些村干部欠账数十万的事项也赫然在列。
    “外人都以为东莞很发达，但由于发展不平衡，我们也有很落后的地区。”道滘镇政府一名干部说，道滘镇综合经济实力在全市32个镇街中排名倒数第五，九曲村亦表现平平。
    就业难、分红少、物价涨，这些都让村民感到生活压力增大。他们把目光再次聚焦在所剩无几的耕地上。“再不济，我们有三分田可以养家糊口。”11日，一群村民聚集在村委会，继续阐述分田的理由。
分田进行曲
“今天再不分，明天屁股大的田也分不到了。”
    “分田到户与村委会代耕，是分和统的问题。”道滘镇分管农业的叶副镇长说，以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作为我国农村基本经营制度，在东莞照样管用，“怎么统怎么分，则是村内部事务”。自1990年代以来，“分田到户只是名义上的，其实很少有村民种田，农田已由村委会代耕了近20年。”九曲村主任叶胡广说。
    但是，一心想分田的九曲村民计划在2008年初实现真正的分田到户。“我们打算自己下田，不要村委会代耕。”村民黄培新语气坚定地说。
    今年1月8日，九曲村委会向村民发布《关于2008-2012年度调整口粮田的通知》，说：“新五年一次的调整口粮田即将进行，需调整口粮田的村民请1月16日前到村委会报名。”
    据此通知，将被调整的农田有420亩左右：1、二洲约300亩作为工业园规划用地；2、余下120亩作为村民的口粮田。
    1月24日，九曲村委会就调整口粮田一事再次向全体村民做了书面说明，“调整口粮田按股权界定时量化，每股三分田”。
    按这一标准，最多只能满足400人的分田需求，“但要求分田的村民绝对不只这个数”。据村民代表周国平提供的签字手印(不完全版)，登记要求分田的村民有六七百人之多，约占村民总数的四分之一；叶胡广则说“要分田的村民没这么多”，但具体多少他不愿透露。
    “田不够分”的消息让盼望分田的村民怒火中烧：“耕地都去哪里了？”当他们发现几百亩农田保护区荒废、几百亩农田被“总代耕”村委会私下卖掉时，要求分田的热情进一步高涨：“今天再不分，明天屁股大的田也分不到了。”
    对此挞伐，村委会最终决定于2月25日抽签决定分田的顺序。但当天的一场会议改变了这一进程，风向陡转，让分田行动戛然而止。
政策鼓励建农业园
“农业园总不如工业园赚钱，集体经济怎么好转？我看还是把田分了稳当。”
    2月25日下午，道滘镇政府召集镇村干部开会，宣布：根据正在制定中的东莞市土地“控制性总体(详细)规划”，九曲村的所有农田都划为生态保护区，再也不准转为工业建设用地。
    在会上，叶胡广听到：以牺牲生态环境换取GDP增长的粗放型发展模式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要求，传统工业化道路在东莞已经走到了尽头，必须转换经济发展模式。
    3月7日，叶回忆说：“当时自己颇受震动，工业园区不让搞，村集体经济以后怎么办？”工业园是村集体经济的支柱，“尽管工业效益不如从前，但总比农业强”。
    消息传到村内，就有村民说：“不搞工业园了，现在田够分了。”
    但村委会终止了“调整口粮田”的计划。叶胡广说，划进生态绿线内的耕地有1400多亩，要把土地集中起来，“这将是重振村集体经济的依靠”，绝不能“分田到户”。
    3月初，九曲村“两委”干部等一行专程前往中山市古镇、顺德陈村参观考察农业产业园。据九曲村的书面报告说：“一致认为我村发展集约高效农业可行。”村委会的思路是：将全村农田集中起来、统一规划，由村委会做好农田水利等基础设施，以建设工业园的思路开发农业园区，在农业领域招商引资，村集体仍然坐收租金，沿袭过去的分红模式。
    “分田到户属于小农经济，效益低、管理难、农田水利建设难。”道滘镇分管农业的叶副镇长虽然再三强调依法经营村集体土地是全体村民的权利，镇政府不会干涉，但他还是倾向于集约经营：“分散经营每年收益大概1000元/亩，集约规划可达3000-6000元/亩。”
    根据东莞市《关于推进农业产业园建设的实施意见》，发展都市农业、推进农业进园区，将成为政策鼓励的方向。
    由于时间仓促，村委会决定2008年作为过渡期，先将现有农田集中起来，分片打包，通过招投标的方式出租给广西菜农等专业农民。对有股份的村民，则按照每亩1500元的标准发放口粮钱。明年开始搞农业园区。
    显然，这一计划粉碎了部分村民要求分田的愿望，引起了强烈反弹。村民周文质疑道：“工业搞不好，农业会更好吗？农业园总不如工业园赚钱，集体经济怎么好转？我看还是把田分了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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