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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棒子村人物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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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棒子村人物肖像
新丰一中 朱思思(全国少年作家班会员)
德贵
“树上斑鸠叫咕咕,哥也无嫂妹无夫;我俩都是半壶酒,为何不倒做一壶”?那个穷风流德贵又在唱他的山歌了。我们几个小孩欢呼起来,惊得树上几个老乌鸦“吱吱呀呀”地叫。
德贵大笑,露出一口烟黄烟黄的牙齿,说他打了一辈子光棍,但也是穷棒子村的一个人物。他这人很机灵,什么事一看便能学会,木匠石匠铁匠等活儿也会一手;嘴巧得像八哥,什么牛经马经什么睇面相看风水甚至国家大事,也能扯上一大套。最绝的是,他唱的山歌清朗圆润没人能比。
说实话,德贵的确是个好人。一有空闲,便帮东家挑水助西家放牛。穷俸子村哪户人家出了什么事,用不着通知,德贵准会风风火火赶来替主人分忧解愁。操办红白喜事更不用说了,跑得最勤的那个准是德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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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于活还是走路,德贵的嘴巴一刻也没闲过——
引妹唱,清潭起浪引鱼来。
丹桂开花引蝴蝶,山伯引来祝英台……
每当这个时刻,大人们都笑骂他穷风流。德贵唱得更欢了,逗得鱼塘上那些鸭子扑愣愣地惊飞起来。引得我们这群孩子虔诚地跟着他转,吓得河边洗衣裳的姑娘们的笑声嘻嘻哈哈地飘出来……于是,穷棒子村流动着听不完听不腻的歌声。
奶奶说,德贵唱的都是骚歌哩,这娃命苦哇,德贵守着一间破旧的草房过着杨梅蘸雪的寒酸日子,一年到头都抱着部收音机不放。穷棒子村哪家水灵的姑娘愿嫁他活受罪呢?
德贵还爱管闲事。大伟准备娶才十三岁的兰儿过门,德贵得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挥棒打鸳鸯,还振振有词:“法律上说,你要是娶了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不管幼女方是否同意,都构成强奸罪。”还有阿花她爸想让阿花辍学,安心在家帮他务农。德贵嘴巴又痒了:“还是让阿花读书吧,好歹也得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再说,不然,你身为家长,是要犯法的。”说来也怪,只要德贵一提出法律什么的,村民们便先自软下来。在穷棒子村,哪个犯了法,那么这一辈子就别想挺直腰杆抬起头做人了!
乡下人闲时没事便聚到一块吹牛侃大山谈女人。有人捏着嗓子戏弄德贵:“你单身一人凄不凄凉啊,买个四川妹子吧,不贵,才二千多块哩。”德贵警觉起来:“什么话?”那人大笑:“你要么,我可以帮你联系。”
一对夫妇模样的外地人果真带来一个模样周正的姑娘。德贵也不含糊,甩出一叠票子。那对夫妇便顺势在他家留宿了。
那夜气氛有点不寻常。几个小伙子三更半夜出外了,更多的小伙子在村头村尾走走动动。
第二天天未亮,几个警察便闯进村来了。那对睡得正香的夫妇硬被人拉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正要发火,一看清眼前几个大盖帽,便烂泥般软瘫下来。
据说那对夫妇拐骗贩卖了无数幼稚的四川姑娘,屡屡得手,却没料到竟会栽在一个穷光棍之手。当派出所给德贵颁发奖状时,这家伙得意忘形,竟放声高唱:“心好心丑人也有,喜新厌旧人也多,世上人生有百样,莫拿别人来比哥——”
后来,公路开进了穷棒子村;再后来,年轻人唱起了流行歌曲;再后来,村民们——个接一个盖起小洋楼,安上水龙头;再后来,旅行结婚、文明火葬走进了寻常百姓家。再也不用热闹地办红白喜事了……
村民们慢慢地发觉,窝在草屋的德贵的歌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少了。
终于一个冬日,德贵抱着他的收音机唱着他的山歌远去了。
六婆
自记事起,我便从大人们断断续续的谈吐中,模糊地知道西楼住着一个老巫婆,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巫婆。
长大后,常常见到小伙伴们拿石块追打一个老太婆。那老太婆的脸像是罩了—层干豆皮,横七竖八的纹路铺得满脸都是,走路时背弯得像张弓。你是老巫婆吗?我问她。她睁大毫无表情空空洞洞的眼睛,哆嗦地摇摇头,还塞给我一大捧甜腻的棒棒糖。
我美滋滋地跑回家。奶奶手执鞭子从天而降,揪过我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大骂:“贱丫头,看你还收那贼婆子的糖不!”
以后老太婆见了我,木然的眼睛依稀闪烁着亮光,还总要塞我一大把棒棒糖。我慷慨地将糖赏给小伙伴们,好让他们也结结实实吃大人一顿鞭子肉。哼,谁叫他们向我奶奶打小报告呢?
农忙的时候,老太婆颤巍巍地用锄代犁,一拐一拐地将柴禾挑回家,用手脱粒,双手被刺得血肉模糊。闲时,便在公家那块又大又破的谷坪上除草。得了糖的小伙伴们猛地从草丛窜出来,边骂边扔石块,打得她措手不及,大家乐得喘不过气来。
老太姿是个神憎鬼厌的角色。平日穷棒子村的人们提起她,总是一脸鄙夷,总是从鼻孔哼一声贼六婆贱六婆。要是在节日提起她,那就触霉头了。孩子们将她捉弄得更起劲了,不是将一大堆玻璃片子垃圾渣子放在她的柴门前,便是在楼下挖一个大坑,坑得她一瘸一瘸的。
后来我外出上学了,初三那年才回来了一次。六婆这个谜,才从当老师的小姑口中知道了底细。六婆年轻时是村里的一朵花,蜂呀蝶呀苍蝇呀都围着她转,可最后还是让小黑三摘去了。小黑三替六婆她爸偿还了赌债,她爸便不顾她心上人阿林了。得到六婆后,小黑三就不那么把她当宝贝了,稍不称心便拳打脚踢。阿林一直都没娶,等到小黑三意外死去后,便想与六婆重续旧情。没想遭到全村人的反对和诅咒,要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尤其小黑三那边的人,个个喊打喊杀,用最恶毒的话骂:“没有男人你就耐不住了,骚货!贱x x,要改嫁得先问问我们的刀答应不答应!”六婆便选了一个黑夜带着儿子与阿林私奔了。谁知被人发觉追上来,抄刀握棍的一冲而上,孩子和阿林便死在乱棍之下了。六婆又重回了穷棒子村,在西楼苦度“破鞋”余生。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晚上一点多了,我忽听到西边传来一丝丝压抑的哭声,低低的,幽幽的,仿佛阴间某个冤鬼的哭诉。那是六婆在哭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夜里偷偷地哭吗?我觉得头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有清凉的水从头顶上徐徐漫过。我听见有道河汹涌澎湃的声音,它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河岸。这道河流过很多很多年了吧,它流放了多少长舞的才女,放逐了多少善歌的佳人,孟姜女、窦娥,祥林嫂她们也在这儿飘零过吧。现在我又听见了六婆在河里挣扎的哭声……
第二天,我悄悄溜上西楼。“咿呀”一声推开柴门,世界陷大了一片昏暗。我站了许久才适应这儿的环境。老人弓腰驼背喜蜷缩在软椅中,活像一只大虾米。看见我,她揉揉昏浊而迟钝随眼睛,撇了撇干瘪瘪的嘴“六婆。”我轻声说。老人伸出枯爪般的手抓寸一把棒棒糖。我泪眼迷蒙,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当我回到家,奶奶怒气冲冲地把着门。我知道出事了。果真那一次我被罚面壁五小时,小姑更惨,得面壁十小时。最后一次离开穷棒子村,算来已有一年了。前几天收到小姑的信,她说,农忙的时候,大家第一次发现整洁的谷坪上野草连天,这才想起很久没见到六婆了。几个不信邪的小伙子闯上西楼一看;六婆已死去多月了,尸体已经腐烂。
现在穷棒子村的人们面对谷坪六神无主,咒骂不绝。
注:此文发表于中国少年作家班会员作品集之《记忆是一片纯蓝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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