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任何意外,阿能回来不久,就听到了那股表面愤慲其实夹杂着偷窥的快乐的风言风语。这股风言风语不仅揭阿珍过去的伤疤,还编造她婚后的风流韵事,包括与阿贵那次争执,把她说成了主动勾引的荡妇。阿能最后在痛苦中——他在经受着面子与内心的双重折磨,选择了与阿珍离婚——其实是分手,因为在法律上,他们的结婚手续自始至终都没有办妥。
阿珍的难受可想而知,她开始死活不答应,向爸爸妈妈求救,但爸妈在这个时候保持了可怕的沉默;她最后只能向奶奶求助,但奶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自从摔了那一跤,她就没再起来过,病情日见严重。阿珍只能请求阿能,不要把分手的事情告诉奶奶,让她以孙媳妇的身份为奶奶尽孝,送奶奶最后一程。
阿能答应了。从宣布分手的那天起,阿能就不再与阿珍睡在同一间房了,他决定自己睡在客厅里——其实是长木凳上。阿珍觉得这样对阿能不公平,多次主动提出自己睡客厅吧,但阿能不忍心答应,毕竟自己是男人,毕竟,唉。
阿珍后来找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她在病危的奶奶的房间,加上一张简易床,每晚陪着奶奶。对于这种办法,阿能是无可奈何又有点心酸的,但碍于面子,没有说什么,爸妈开始很反对,因为阿珍事实上已经不是家人了,但后来看阿珍一再坚持,阿能又答应了,奶奶的眼神里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不再阻止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一个月吧,奶奶走了,带着四世同堂的遗憾,带着她对这个世界——其实是周边五六个村子的所有的想象。出殡那天,来了不少的亲朋好友,但真正哭得伤心的没有几个,因为奶奶超过八十岁了,在村里算是少有的高寿,应属喜丧了。
唯独阿珍哭得最伤心,她戴着白色的孝布——爸妈犹豫再三,还是让她以孙媳妇的身份完成所有的规矩——跪在奶奶的棺材前面,不停地哭着。别人的哭都是唱哭,有词有调、抑扬顿挫的,阿珍的哭却与众不同,她只有泪水没有哭声——她在心里哭。在那个时刻,她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如果她再多活几年,自己说不定就可以读高中,读了高中再考大学,然后,走上一条与现在的路子完全不同的路子,不会有那个怡红,不会有那个混哥,不会有那不堪回首的非人生活,也不会有阿能;就算前半段全部都有,有怡红,有混哥,有阿能,但是如果不出现村长阿贵和其他不该出现的人,自己也不至于现在这般狼狈。想到阿能,阿珍回头看看了这个曾经完全属于自己、寄托着自己所有希望的男人,发现阿能不再正眼看她,总是躲避着她的目光,无助化成恐慌瞬间占满整个心房,没有一点余地,一丝一毫也没有。原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如果。 奶奶被埋到大山里去了,到了她这辈子认为最遥远又最向往的地方。七天过去,所有的礼数进行完毕,阿珍最害怕的日子终于到来,没有任何依靠,找不到任何借口。 虽然心里明明知道再去央求爸妈——她在心里已经决定一辈子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爹亲妈——也是无济于事,阿珍还是尽了最后的努力,她甚至提出了一个无比屈辱的条件——按照旧社会的离婚不离家的规矩,让她还在家里呆着,她保证会最努力地干活。
阿珍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离开。离开的那天,天气一点也不配合剧情的发展需要,没有下雨,太阳出奇的恶毒。爸妈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帮她收拾行李,给她放上了一包东西,说让她在路上吃。出乎阿珍意料之外,阿能将她送到县城——其实,这是她内心深处非常盼望的,虽然她知道覆水难收。
在县城汽车客运站,天气十分炎热,阿能和阿珍都汗流浃背。见阿珍渴了,阿能把行李放下,就去小卖部买水喝;阿珍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指了指车站门外一个卖豆腐花的小摊档,幽幽地对阿能说:“不要矿泉水了,买一碗豆腐花给我吧”。阿能闻言照办。
一小碗的豆腐花,阿珍却用了过半个小时来吃。吃着吃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掉进碗里,与豆腐花混在一起,她却浑然不顾,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阿能心里很不好受,他怕自己忍受不住会开口把阿珍留下,狠心地把行李放在她的脚下,扭头离开了。 在汽车喇叭的再三催促下,阿珍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车。车子先徐徐而行,尔后疾奔往前,一公里,两公里,三公里……已经止住了眼泪的阿珍,随手翻开了行李包,发现阿能妈妈给她放的是一包豆腐干,泪水又在眼眶里狂奔。 …… 一个月后,县城东北角不知不觉多了一个卖豆腐的小摊档,因为质地嫩滑、物美价廉,还因为老板长得水灵又丰韵,更因为她善解人意,遇上没带钱的,就让欠着,遇上生活困难的,就多给几块豆腐。于是,老板的生意越做越旺,前来买豆腐的人称她为豆腐西施。 前来买豆腐的顾客大体分成三种,一种就是买豆腐的,一种买豆腐兼看人的,一种是帮人做媒的。其中一个媒婆叫阿丽,长得一脸真诚,却是能说会道,隔三差五就来买一次豆腐,有时甚至一天买三次豆腐。阿丽每次来买豆腐都要说好多好多的话,大多都是虚浮的,但有一句说得很准确、很到位,就是老板的外貌长得像豆腐般嫩滑,薄皮薄壳的,心肠也像豆腐一样洁白无暇。 前来说媒的人越来越多,老板从坚拒慢慢地变成了婉拒。媒婆们坚信,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到底是松软的、柔和的、温润的,何况她还是一个经历了太多的奔波和磨难的女人,内心对稳定生活的渴望肯定要比一般人更强烈。 媒婆们在失望的日子中坚持了一天又一天。阿丽先是给老板介绍了个个体老板,家财百万,中年丧妻,待人和善;后来又给她介绍了个公社干部,本来是个清高之人,三十岁了,谁也看不上,但买了一次豆腐后,就缠着阿丽给他做媒。
两个男人都很有耐性,倒是周边的人似乎看不过眼了,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这个说“这个女人,可是刀子的嘴石头的心呐”,那个感叹“这真是个怪女人啊,有钱的老板看不上,铁饭碗的干部也不要”。
终于,有一天……
(完)
々々 |